沉星

【伍史/新春24h/22：00】恋爱循环

一. 

起床的号声响起前，伍六一已经睁开了眼睛。 

同班的战友们大多没有醒来，旁边白铁军的铺位还传来一阵阵的呼噜声。伍六一没有像从前一样干脆利落地起床洗漱，他猛地扭过头去，隔了好几个铺位去看靠近门边床架的上铺位置—— 

史今，他们一排三班的班长，正揉着眼睛撑起身体，注意到伍六一投来的目光后，习惯性地回了他一个笑。他又把视线落到下铺——没有，空荡荡的，许三多并没有回来。 

伍六一咣地倒回去，把头狠狠磕在床栏上。他瞪着头顶上粗糙的木制床板，像要把它瞪出一个洞来。 

第三次了。 

 

二. 

史今复员以后，伍六一一个人闷头躲在宿舍外面抽烟。他嗜烟却也不是没分寸的人，可那天晚上，他把车站史今送他那包烟抽了个干净。吐出来的浓厚烟雾模糊掉他的脸也遮掩住他脸上的泪痕，他像隔着烟雾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只有他和他的班长的世界。 

漫长的枯坐后，伍六一带着满身烟气昏昏沉沉地回了宿舍，无视了别人担忧的视线和甘小宁白铁军磕磕巴巴的玩笑，倒头就睡。 

天光未明时再一睁眼，他却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伍六一，怎么回事你？起床了啊？军号都叫不起来…” 

起床……史今？！ 

伍六一鲤鱼打挺猛地坐了起来，砰一声撞到了上铺床板上，疼得他嘶了一声闭上眼。 

“哎——瞎激动什么你！”史今给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头，“没磕着吧？” 

伍六一一把抓住史今的手拉下来，放在眼前反复看，又瞪大了眼睛去看史今。他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找回语言能力，声音都紧张得发颤了，“班长你……你……你不走了？”你回来了？ 

史今愣了一下，撑出个惯常的笑来，但那笑怎么看怎么黯淡，“怎么不走啊？你班长这不正收拾东西的么？”伍六一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整齐方正如豆腐块的军装和贴着“光荣退伍”的行李箱，静静地立在角落沉默着。 

他一下子只觉得脑子里迷迷糊糊，“那……那昨天呢？” 

“六一，你怎么了？”伍六一仰着头满脸迷惘的样子让史今也有些不安。自打复员的命令下来，史今几乎都不敢再和伍六一单独相处，怕看见他那双倔强哀恸的眼睛。可不得不承认，他始终还是放心不下。 

伍六一极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抹了把脸站起身来，“没事……”然后逃也似地窜进了盥洗室。 

没了平日的闹腾，盥洗室里所有人都安静着，只有水流的声音哗哗作响。悲伤的气氛已经蔓延开来。 

伍六一扑了水到脸上，泄愤一样地揉搓着。试图用冰冷来唤回神智。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满脸滴着水地问：“班长……是今天要走了吗？” 

…… 

白铁军小心翼翼地凑到他面前，“伍班副啊，这个，你也别太难过了……虽然我也很难过……但是班长他……” 

伍六一受不了他这种试探的、甚至带着点同情的语气，一脚踹了过去。可他更迷茫了，索性把整个头伸到水龙头下面，让水流肆意冲刷着大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天那些场景，他撕心裂肺吼出的话，许三多大闹宿舍抱着班长的行李不放…… 

是幻觉？还是梦？他做了个那么清晰的梦？ 

他收拾好了出门的时候，史今已经不见了。 

 

三. 

“我没有资格评价三班长什么。因为他一向做得比我…比我要好…” 

伍六一站在七连的队列里，心不在焉地听着连长的讲话，恍惚的眼神不住地往车场那个慢慢地走动，轻柔擦拭着战车的男人身上瞟。直到史今的身影彻底被战车挡住。 

他现在几乎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超出科学范畴的事情了。 

高城的讲话，从语气到内容，甚至到他哪一处细小的哽咽。与他记忆中的无一不重合。那不是梦……那都是前一天，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是他疯了？ 

时光倒流了？ 

听到高城草草结束他的演讲，红着眼睛站回指导员身边，伍六一咬着牙，再次从喉咙里吼出那句椎心泣血的—— 

“好！！” 

这一个字，包含了他太多情感。偶尔流露的，所有人都看到的，还有，不能宣之于口的…… 

史今远远地擦车的身影顿了一下。 

“好！！”七连所有人都吼着，那声音震耳欲聋，在车场回响着，他们把所有强撑的不舍、感激、悲伤，都歇斯底里地借用这个字宣泄出来。 

“——不好！” 

突兀的哭腔穿透进来，连长和指导员都惊愕地看到了气喘吁吁飞奔过来的许三多，看着他蹲下，哭泣，像个任性的闹脾气的小孩。 

伍六一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四. 

“班长——班长——你说过你不走的，你骗我！你为什么骗——唔唔……” 

战友们七手八脚地把许三多拉出宿舍。 

开玩笑，没看见伍班副那表情吗……这种时候，就别上去添乱了，让班长班副好好告个别！ 

任由许三多在走廊里闹得惊天动地，伍六一关上了宿舍门，空空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史今两个。 

史今挺无奈地拿起包，苦笑一下，“三多这孩子还是没长大……军营里，人来了，人又走了，这不都是常事吗，我走了，这日子不还是得接着过下去……” 

他在伍六一沉默而哀伤的凝视下语塞了片刻。而后拍了拍六一的肩，刻意让自己絮叨着掩饰难过：“六一，帮我个忙，我走了之后，你就当替我照看着点儿，那傻小子一根筋，别让他一冲动，又干出什么出格事儿来。”别的不说，就他在走廊里又哭又闹全无纪律的这一出，就够一个千字检讨的了，“跟他说，要是难受了，撑不过去了，给班长写信……” 

伍六一没说话，只是上前用力地把史今抱住，把头搁在他的肩膀。 

“那我呢，班长？” 

伍六一从来没想过他会真的问出这句话，不管他有多委屈，看到史今把精力都投入到另一个人身上，开始对着别人鼓励地笑着、亲昵地开玩笑，他从来都竭力在史今面前不表现得那么明显地幼稚。他把对许三多的怒火都归因于对班长的拖累，拒绝让自己像个争风吃醋的小孩。 

但是他还是做不到。在唯一的班长面前，他好像永远也只是那个幼稚的新兵。 

“……什么？” 

史今无措地环着伍六一的颈项，感受到他落下这句话时胸腔沉重的振动，炙热的气息吐在耳后。他忽然意识到，或者说早已明白却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在他投入了全部心思要把许三多这个不成形的泥巴捏出个人样来，带成个堂堂正正的兵的时候，伍六一心里究竟有多少的愤怒、酸楚、一次次被强抑着的嫉妒。早已经超出了朋友范畴的嫉妒。 

“你……你很好，你特别好。啊。”史今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只大狗狗，“好好干，但是，也别太拼了，身体要紧，明白不？” 

“…我去看你，班长，我去看你…”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滴到史今的肩头，那已经没有了肩章的军服上。 

“好。”史今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伍六一仍旧不肯放手，沉默地咽泪地与他对峙，与内心汹涌的情感对峙，与荆棘丛生的未来对峙。 

但是他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一直到火车轰隆隆地驶离站台，史今摆手叫他回去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伍六一也只是心事重重地站着，直到最后被高城卷吧卷吧塞进车里，重新回到了连队。 

 

五. 

伍六一躺在床上，努力回忆着昨天的场景。 

昨天晚上他没有抽烟，决心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一直保持着清醒，想看看十二点以后会发生什么。 

可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伍六一只觉得困意铺天盖地袭来，不像是自然的睡意，反而像是被催眠一样的昏沉。他强睁着眼睛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于是再次醒来看到史今，他已经没有那么惊讶了。 

他好像真的陷入了这个无穷无尽的循环——不断地经历着同一天，不断地目睹班长的离去。 

真是上天在跟他开玩笑啊。 

伍六一坐在床上傻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 

如果让班长今天不走，继续留在连里，是不是这重复的一天就能结束？ 

于是，伍班副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牵着班长的手，甩掉身后一切，缠缠绵绵浪迹天涯的天才想法…… 

“伍六一你到底上哪儿去？再不说我走了啊！” 

可惜计划中的一位当事人丝毫不理解他的脑回路，史今被他拽着跑得莫名其妙，“一会儿我退伍仪式可就开始了，连长要找不着人，你看他不削咱俩……” 

伍六一一边仍拉着史今，一边东张西望地确认没人跟上来，“你要是回去了你才真走不了呢。” 

“什么意思？” 

“班长你听我说，你今天不能走！你就算走了，明天还得回来……” 

“我懂了，”史今原本就已经濒临崩溃，他沉下脸来，“伍六一，你在这闹脾气呢是吧？” 

“不是，不是我……”伍六一张口结舌。 

“你说你这有啥意义？你是我带出来的，也算是个老兵了，还学不会服从组织命令吗？我今天不走我就真能留下了？幼稚！” 

伍六一百口莫辩，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史今解释，毕竟这事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只好死缠烂打地拖住史今，“现在别回去，许三多都回来了……不是，你坐明天的车走，行不行？” 

“我今天票都买了干啥玩意儿明天走啊？还许三多，许三多去团部了，后天才回来！” 

“那你就当……就当陪我，陪我一天行吗！别天天儿的围着许三多转了！”伍六一挣扎了半天，索性把心里的愤懑委屈都吼出来，顺便把史今死命地箍在怀里不让他走。 

史今用力挣了两下都没挣脱，给他气得都笑起来了，“你咋又跟三多较上劲了？！你刚来那会儿不也这熊样么？我那时候带你也没别人跟你较劲啊！撒开！” 

伍六一顿了一下，忽然正视着史今郑重地问：“班长，对你来说……带我，和带许三多，就是一样的吗？” 

史今愣了，也不挣扎了，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他抿嘴，没有回答。 

史今是这样细腻的人，很早很早以前，甚至在伍六一清楚了自己的心思以前，他就觉察到了伍六一那种非同寻常的依恋和服从。 

可事情不应该发展成那个样子，他们两个，谁都不应该有超出的感情。于是史今刻意忽视掉六一殷切的目光，恰好许三多出现了，他就把所有精力投入到许三多身上，教他带他无微不至，甚至许三多走之前最后一面，他还要和许三多讲他生离整整一个月的女同桌。 

他告诉三多，也说服自己，看啊，离开了这儿，我还是会有美好的生活，还有我牵挂的人。所以我走了，离开伍六一了，我也不会有那么难过。 

这样一遍遍的催眠，他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了。可伍六一咬着牙问的这个问题，让他答不上来了。 

一样吗？ 

……当然不。 

他不说话，伍六一也不开口，两个人都浑身紧绷地僵持着。 

急促的脚步声忽然靠近，紧接着，高城急三火四地撞开了门。 

…… 

史今还是走了——伍六一没有任何理由留他。高城气得上火，也没让伍六一去车站送史今，把他关在办公室里做检讨，回来以后又把他狠狠熊了一通。 

当然，因为班长的迟疑而感受到一丝希望的伍六一同学现在并没有像高城想的那样自我反思。 

“……公然违反规定，你能跑是吧？全师第二了不起是吧？明天训练你就给我负重跑一万米去！无组织无纪律你……” 

伍六一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心里却忍不住想乐，上一次无组织无纪律的还是许三多，这回就换成了他。 

趁着高城训累了扭头喝水的工夫，伍六一总算逮住机会，抬头：“连长。” 

“干嘛？”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一直重复地度过着某一天，没办法进入到下一天，你会怎么做？” 

高城还在气头上，听见这么不着四六的一句话，下意识地吼他：“这这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刚才说那么一堆你就听了个这？” 

伍六一满脸认真地追问，“连长，你好好想想呢。” 

高城皱着眉，但还是思考了一会儿，“可能……会把我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都做了吧，反正到下一天也没有人记得了。至少我自己过了瘾了。”他又反应过来，以为伍六一是因为班长离开走不出来，放缓了语气劝他，“这个……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往前走的，你说你不能因为三班长走了就一直沉溺在过去，对不对？” 

伍六一低着头嘿嘿嘿地乐，“连长，你还有啥想做不敢做的事啊？” 

高城气得转身就摔了个水杯，“我特么重点是这个吗！” 

伍六一马上立正，站了个标准的军姿，“是，连长，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高城无语地踱了两步。毕竟是自己看重的兵，何况他也知道班长班副一向感情好，便也没有追究下去，摆摆手让伍六一走了。 

 

六. 

第二天…或许也不是第二天，伍六一如愿以偿地等来了再一次的循环。 

他现在心态越来越平稳了，甚至做什么都带着点肉眼可见的轻松，弄得白铁军甘小宁等人频频侧目，心里嘀咕着班副这是怎么了，班长要走了他怎么还这么高兴。 

伍六一始终没弄清这个循环的来龙去脉，但他现在也不想钻这个牛角尖了。无论如何……现在这样，至少每天都还能看到史今，在他身边。 

这就够了吧。 

伍六一跟高城打了报告，把史今的退伍仪式提前了一段时间，成功避开了许三多的打断。仪式一结束他就把史今拉到了没人的宿舍，“班长，我有话跟你说。” 

史今在收拾他的行李，心情很是低落，“嗯。” 

伍六一从背后抱住史今，拿过他手里的包，然后把他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手里，期望能给他一些温暖。 

“班长……我喜欢你，”伍六一字斟句酌地慢慢说，“哎——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史今僵在他怀里。“胡说八道什么。” 

“班长，你知道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不光史今紧张，伍六一也紧张，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大男孩，但他仍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我原本想着……没关系的，我只当你的好朋友，你的兵，一辈子当你的班副陪着你，这就可以了。但是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去做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所以我想，再这么错过下去，我都看不上我自己了，畏畏缩缩的，还像不像个爷们儿了。” 

伍六一很少很少有这样的长篇大论，史今后背贴着他的胸膛，狂乱的心跳声穿过温热的皮肤清晰地传递到每一处感官，像要借此倾诉那些年来汹涌澎湃又无可言说的爱意，让他分不清，到底是伍六一的心跳，还是他自己的。 

史今背对着伍六一，苦涩和甜蜜丝缕混杂交织让他难以抑制地想哭，但如果他扭头就会发现，那个人刚毅的脸上也挂着泪痕。 

好半天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六一，何必呢……班长也就只能陪你走这么远了，你的路还长着呢。” 

“错了，”伍六一执拗地搂紧了他，“班长，今儿，不是你陪我，是我陪你。我想陪着你，你走到哪儿，我都陪着你。” 

“………你这不挺会说的么……”玩笑的语气，带着掩不住的哽咽。 

“班长，那你这可就是答应了。”伍六一也一下子笑起来，“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拼尽全力也得完成承诺啊。” 

这一刻他完全抛却了所有，循环，离别，未来，那都像是另一个世界。嘴唇深深地覆盖上另一个人，他看不清前路，那就算了，有了这么一句承诺，不管未来是什么，他都可以无畏无惧地迎上去与之交战了。 

哪怕分别就近在眼前，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至于高城看到史今有点红肿的嘴唇并关切地表达了慰问，导致史今红了耳朵并在车站坚决拒绝一切与伍班副单独相处的时间，那就是后话了。 

 

七. 

循环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就这么解除了。 

伍六一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只是在班长走后默默地加大了自己的训练量，仿佛是要把班长那份训练任务也做完似的。他还每天额外多跑一次负重一万米，高城都看不下去出面阻止，伍六一却笑笑说，连长这可是你让我做的。 

高城回去以后冥思苦想好久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无论未来如何，现在的日子，就已经是求仁得仁了吧。 

END 

 

 

碎碎念 

一篇命运多舛的文……原稿写完以后突然被我弄丢了，拼命找都没找到，于是我发了一下午疯以后还是屈服了开始重新写，因为气氛和手感都不对了难免会遗漏一些当时想写的东西，最终成品也没能达到那时候的效果，实在抱歉。 

关于六一，我一向认为他在不确定班长的内心时是不会轻易表白的，他不会愿意给班长造成这样的困扰，所以宁愿自己憋着藏着都不会说出来。所以经过几次循环慢慢摸到了班长的心思才会最后莽一把去表白呀！！ 

循环的次数不多，（够用就行）主要是笔力和时间都不太允许有更展开的描写。只是追完剧一个临时起意的脑洞，如果有逻辑不通的地方请原谅，看着玩就好了，切莫较真…… 

顺便，大家新年快乐！！！

最后附一个和朋友聊起时朋友给的脑洞，隽永悠长还带点邢张的意思，太喜欢了…… 

↓ 

这其实是结尾，大致：61表白，班长我喜欢你，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班长：（回复留白）然后61突然觉得自己灵魂很轻很轻，他看见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个执拗的男孩站在窗前流了泪，后来，男孩受伤退役后，去看过班长，他还是那么善良，永远用眼睛在微笑着，他没再多说什么，班长的猫咪是狸花的，男孩回家养了一只同样温顺的金毛。灵魂的轻盈让他放松，他又睡着了，梦见自己和班长变成了天上不远不近的两颗恒星，而永远有一群孩子，在夜幕下久久仰望着他们，梦想他们有一天能走近，能成为浪漫双星系统。